往事追忆我跟锦哥学跳查查 之6 卖香口胶的女孩

往事追忆

我跟锦哥学跳查查 之6

卖 香 口 胶 的 女 孩

在方氏英文日校办好入学手续后的几天，我依时间表按课室对号入座，上课铃响起后，浓脂艳抹的女老师登场了，微胖的她约莫40开外，一条浅紫色的丝巾惹人注目：听见她自我介绍姓邱，老师不许我们喊她邱老师或者MISS QIU，她说叫MISS不好，因为她以前被人家喊做MISS，结果让她错过了许多机会，这时我们才知道邱小姐是位老姑娘。大小姐要求我们按英式流行的方法直呼她名字唤：DAISY/皱菊，一种平凡却生命顽强的菊花。

DAISY解释道她就是无数平凡中的一个。接着DAISY要求我们每人用英文或者用中文简单介绍自己，依顺序的第5个是我，DAISY对大家的英文表达能力都很满意；接下来的几位水平都差不多，这时候整个班房的同学的眼光都集中在一位长发过腰眉目精巧的高个女孩子身上，那女孩用非常浓厚的美国英文口音介绍了自己：原来她是舞蹈员，名字叫：KARA 。DAISY示意打断了KARA的话，并请求女孩解释KARA的原意，因为DAISY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于是KARA换用粤语向我们解释道：KARA是一种澳洲有毛的动物，也叫树熊。原来KARA曾因为到过澳洲表演中国古典舞，在澳洲见过树熊可爱的样子，她因为喜欢树熊的样子，便称自己是KOALA，由于很多人都无法将KOALA *的发音发准，结果人人都喊她KARA，KARA也没有办法，只好也叫自己KARA。

因为那年头谁也没有见过树熊，KARA 就比喻树熊的外貌如何如何，DAISY 好奇地问树熊是不是像狗或者又像猫那样？KARA说树熊也像猫也像狗那样，又不像猫也不像狗那样，结果越说越说不清，弄得整个课室哄堂大笑。我细心听着KARA的粤语夹着北方人的口音和字眼。

* 粤语发音中的R和L 并不明显。

DAISY显然非常满意她这一班的新学生，有时候老师同学生之间的施于受并不在于学费和工薪上面，更重要的是学生与老师之间的一种相互感应，我对新班级的同学和老师都非常满意，尤其是KARA的出现。

有一天DAISY小姐开始在班上捉弄我们，她在黑板上分别写了两个英文单词：BITCH 和 BEACH，然后问我们懂得的同学请举手，这时候我发现只有我和KARA举起了手，DAISY示意先叫KARA用中文解释，KARA解释了BEACH是中文的海滩；可是剩下的BITCH显然KARA不好意思解释，她就说这个单词的意思是指一些不好说法，一边脸也在红起来。…

DAISY将目光转向我，示意要我继续说出这个单词的中文解释，我征得DAISY的同意取过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母狗，可是心里一想，广东人喊母狗叫狗旯，我又画蛇添足地加上了狗旯两个字，于是黑板上留下了四个字：BITCH——BEACH；母狗——狗旯。那个可恨MISS QIU叫我大声地读出几个字的发音，于是我在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声中，红着脸赶紧低下头往自己的座位跑去，我偷偷地望了KARA一眼，正好我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相遇在一起，我一个不留神，一脚踢到椅子的凳脚，KARA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一排整齐非常好看的白牙齿，… MISS QIU 指着黑板上的英文字叫我们开口大声念：结果整个课室到处都是“海滩——母狗、母狗——海滩、海滩——母狗、母狗——海滩的”，所有的同学都笑得人翻马仰，…

其实DAISY才真真正正是一位了不起的英语教师，不但止花了很多时间纠正她的每一位学生的中式英文发音/CHINLISH，为了增强她自己的英文发音能力，DAISY更到香港的法国文化协会学习法文的发音。原来在1666年法国人占领了英伦以后，整个英伦三岛的语音起了极大的变化，就是为甚么今天的英文发音和拼音有着使人困扰的地方，除了拉丁、罗马发音保留了原来的发音之外，1666年后混合在英伦三岛的法文发音就成了今天你我使用的英文发音（不是美国、澳洲英文发音）。

我实在是不能不感谢造物主/上帝/如来/…为我预备了这样谦卑、认真的老师；细细地回想起来，我有何德何能竟然是如此地蒙受了上天对我如此宽厚的恩典？

我在课室偷偷看KARA的次数越来越频密，忽然有一天下课后，机灵的KARA突然问我是不是满人，我简直惊奇得不得了，都是我的单眼皮、猫屎眼和夹杂国语词汇的粤语惹出来的麻烦，当时由于在身边的其他同学太多了，于是KARA和我换用国语交谈，原来KARA晚上在富丽华夜总会跳中国舞，白天匀些时间学英文，我问KARA为什么她说的英文是美国口音？KARA定了一下说：你也听出来了？原来由KARA四岁那年（1964年），她妈妈买一大包香口胶回来，KARA便在湾仔红灯区的酒吧一家挨一家，一块钱一排的央求到香港度假的越战美国兵帮衬。

KARA的美国口音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我非常奇怪为什么在香港出生的她会有这种境遇？KARA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他们一家都是住在调景岭的，提起调景岭，在香港时间长的港人一定会知道1949年蒋军兵败后逃往香港的军人和家眷就被当时的港英政府按排在调景岭就地扎营居住，我告诉KARA我也曾经在调景岭居住过，她瞪大眼睛问我住在第几区，说出来以后，原来我和KARA竟然还是调景岭区前后脚的街坊。

KARA问起我的故事，我将我偷渡的原因前后，以及到香港后的境遇告诉了她。因为我三点钟还要回弥敦夏蕙夜总会上班，KARA也要回富丽华夜总会排练，彼此用国语一声明天见就分开了。那年头讲国语的人少之又少，周围的人都听得刺耳！

陆陆续续地我和KARA说着自己的故事：原来KARA是满州正黄旗后人，而我的先人在300年前是镶黄旗汉人。KARA的父亲领着家人逃到香港以后穷到一家八口睡同一张床，都快活不下去了，有人提议他们一家出湾仔谋生活，所谓谋生活就是做乞儿。

于是KARA四岁那年（1964年），拿着一排排的香口胶，在湾仔酒吧区央求参加越战美国兵买，运气好一天可赚一百至二百元，酒吧的打手、老板、吧女们都很同情KARA，因此他们的家境改善得很快，卖香口胶赚到的钱总算可以餬口。

后来KARA透过介绍，先到了海天夜总会、后来又到了富丽华夜总会跳中国古典舞，我看见KARA完全没有一点的悲伤，也没有听她讲过一句怨天尤人的话，她还邀请我如何如何到化妆间找她便可以免费看她表演云云。

我终于挑了一个晚上到富丽华夜总会看KARA跳中国古典舞，不过我并没有到后台去找她，购了票后依指示路牌准备入坐，就在夜总会的入口处我忽然听到了有人喊我的名字，回头一看，原来是原南沙的佛山知青家宪，家宪的父亲是佛山有名的医生，文革毁掉了这一家子，家宪几经辛苦带着他有病的弟弟逃往香港，现在的他在该夜总会当任睇场（便衣警卫）。家宪招呼我见过他的手足们，一声日后多多照应，表过不提。

KARA对我说过她们在晚上12点的一场才是最精彩的，其他的可看可不看，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当春江花月夜的中式音乐被奏起来的时候，一身荷花仙子打扮的KARA迈着轻巧的脚步在台中用她的舞蹈语言配合着音乐的变化在一众的洋人观光客中表演她拿手的抛手云袖舞清风，一身青春气息的她一举手一投足都引来了老番们热烈的掌声，渐次加入的舞伴们增加到了八人，八个女孩用她们熟练的配合，精巧的造型，营造出了鲜艳的荷花开放的景象。

我摇着我手中的那杯彩虹鸡尾酒，忽然想起了“对人欢笑背人愁”的老句子，我悄悄地离开了热闹的夜总会，沿着九龙公园前面成行的古老榕树荫下慢慢走回了德兴街的家。我想起KARA曾对我说过：“当你4 岁就要担起整个家，任何人都会像我这样坚强，…当你住过楼梯底，过年没有饭吃，自自然然就形成这样的性格。”

自从那个晚上以后，我在课室偷偷看KARA的次数慢慢地减少了，因为我看得出来蕴藏在她身上的力量爆发的那一天，香港将会飞出一只凤凰。事实上后来发生的事应证了我的看法，不久以后KARA被导演张彻相中，1977年正式进入邵氏电影公司当演员。

我曾经和她开过玩笑，我说你一天到晚都在拍那些反清复明的电影，你这嘎满人的叉虎怎么当的1，天晓得着那妞儿回我一句，你还不是镶黄旗哈哈2！

满语：1．叉虎 (cahu) 泼妇/开朗/好动的姑娘、2哈哈 (haha) 汉子/男人/小伙子。

六载之后的1983年的秋天，我在尖沙嘴那间专门卖用安卡氏牛肉烧牛排的莲蒂氏餐厅招呼美国客户时碰到了KARA和武打片导演刘家良先生也在用晚膳，KARA主动地和我打招呼，一点都没有摆大牌电影明星的架子，我轻轻对她说了一句，我到现在才觉得你的中文名字惠英红比KARA更响亮。KARA笑起来露出了一排整齐非常好看的白牙齿。

… 我一直都很爱看KARA 拍的电影，她做任何角色都非常认真投入。KARA加油！这些永远不向命运低头的香港人，尤其是女人，苍天——有眼——护着——您哪！

一时间我又想到了神枪手小凤眼，我恍恍惚惚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曾明白似的：贫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连自由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